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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006 朝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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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家大宅裏只有少數房間作西式裝修,花流錦的書房正是其中之一。房間很大,寬長書桌、成排書架盡皆透出暗紅色的木紋,名貴的地毯與垂著流蘇的臺燈、窗簾使房間中彌漫著肅穆高雅的氣氛。

落地窗前,一名男子臨窗而立,聽到門聲也沒有回頭,只背對著她開口:“聽千尋說,你收到了月渡的蒲公英?”

他的聲音很悅耳,雖然是在跟女兒說話,卻依然帶著溫文的風度。花痕垂目應答:“是。”

沈默像灰霧一樣降臨。花痕覺得有責任說點什麽來打破寂靜,卻就是想不出自然的內容。花流錦似乎也有點後悔叫她過來,默然半晌後問:“沒問題吧?”

花痕的心臟輕微抽緊,她知道父親在暗示什麽。

心中的波瀾卻沒有表露在外,她坦然說:“不知道,但我想試一試。”

又是半天沒人說話。花痕悄悄擡了擡眼,正看到父親轉身面向她的動作。

“我知道,我很對不起你。就算你不肯叫我‘父親’,我也無話可說。”他輕聲說。

花家家主身材不高,氣質容貌卻十分出眾,修剪整齊的胡須和細邊眼鏡讓他看上去像一個大學教授,葡萄般光澤明亮的瞳色與發色和花痕一點都不像。面對花痕毫無閃避之意的視線,他疲憊地坐進椅子裏揮揮手,“好了,你去吧。”

花痕沒有忘記禮數,她朝父親躬躬身,聽話地轉身去拉門。門鎖轉動的一瞬,她聽到花流錦在身後說:“對了,選擇搭檔方面——”

話沒說完,他又苦笑著搖了搖頭“這種事情你肯定用不著我操心。算了,去吧。”

握在門把上的小手停了一下。

透過臉沿的細發,她幾不可察地朝父親投去一瞥目光,陷在椅子裏的他顯得既瘦小又蒼老。剎那間,她的心臟又抽緊了,沒有理由的憐憫掠過心房。下一秒,她聽見自己說:“我也許會把他的照片寄給你——等找到搭檔以後。”

花流錦的眼睛難以置信地亮了起來。這目光讓花痕感到無法承受,於是她迅速扭開門把鉆出這間寬敞卻壓抑的房子,沿著走廊一路奔跑,跑進自己房間裏重重關上推門,這才長長、長長地吐出了胸中的空氣。

——搭檔啊……屬於我的“花匠”。

額發陰影下,少女的目光不由自主暗了下去。

對武器來說,花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。花匠與武器之間的關系,是超越於最親密的朋友甚至情人之上的、延續一生的羈絆。

——對於那樣一個人,我果然還是心存期待的吧。

——可是,這樣身為武器毫無用處的我……

突然,苗晚晚釘滿圖釘、魚鱗般的臉浮現在她腦海中,那張臉似在尖聲嘲笑著提醒她,這不過是一個恃強淩弱、弱肉強食的世界,在這裏,弱者沒有生存的餘地。

為了擋住那嘲笑聲,她把手伸進抽屜裏,拽出耳機戴在頭上,靠墻放松地坐下。

耳邊,清澈的旋律緩緩流淌,這是巴赫的二部創意曲。沒有煽動性的情感與澎湃的樂章,巴赫的音樂如同無機質般堅冷,嚴密,富有邏輯性,總能讓她的心歸於寧靜。

細白手指分分收緊,她握緊了耳機。

漫長的暑假一天天過去。伴隨著攜來第一陣秋涼的雨,九月悄然降臨。星期一清晨四點半,花痕拉著行李箱離開了花家大宅。之所以起這麽早,是因為維基百科“朝顏”詞條下,有這樣的描述:

朝顏花瓣既大又薄且富含水分,被陽光一照水分便會蒸發。基於此,每年5-10月,朝顏通常四、五點就會開花,中午陽光轉烈時雕謝。

也就是說,錄取通知書裏的“朝顏開放以後、雕謝之前”,大概是指4點到12點的這段時間吧?雖然很懷疑自己的判斷,但也沒別的辦法,只好試試再說。

於是,在天還黑著的這個時候,花痕一個人站在了花家大宅門前。長街上空曠寂靜,地面還濕著,衣袖甚至能感到露水的重量。沒有任何征兆表明這個早晨會有什麽神奇的事發生。

就在她環顧四周,覺得自己傻透了的時候,眼角忽然瞥到一抹亮色。

迅速扭頭,不可思議的喜悅湧上心頭,化成一種沈甸甸的確定感。這種心理上的巨大反差,就像做數學題時經過種種覆雜的計算,終於得出象征正確答案的整數結果一樣。

在她矚目的方向上,一株碧綠柔弱的蔓藤順著墻根向上攀爬,於中段綻出一朵稀有的藍紫色朝顏花。薄絹般的花瓣舒展在朝露中,花冠正指向東南面。

——請你在朝顏開放以後、雕謝之前,依照其所指示的方向前行。

花痕吐出一口氣,邁著輕快的步伐踏上了右手邊的人行道。

接下去的事情就簡單多了。每到分岔路口,便有顏色罕見的朝顏隱藏在常人不會註意的角落指示方向,花痕只要仔細觀察就能找到。這麽走了半小時以後,她發現自己來到了老城區,一排排舊房子腳下是通往地下室的地窖門。花痕來老城區的次數不多,可一想到古舊的地下室裏至今都有人在生活起居就覺得十分神奇,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兩眼。

這麽一大清早的時候,竟有一扇窖門已經開了。

太陽雖已升起,光線卻還很暗,地窖裏也是黑洞洞一片。花痕正要路過,視線忽為窖門上突兀的色彩所牽動。

一束血色花朵懸垂在門環最顯眼的地方,片片長瓣妖嬈地舒展。太有特色的形態,花痕一眼就認了出來。那是紅花石蒜,又名曼珠沙華,又名——“彼岸的接引之花”。

——在路途終點,你會看到獨一無二的接引之花。

花痕的心臟“砰砰”跳了起來。

難道就是這裏嗎?在她一無所覺的時候,朝顏指示的路途已經到了終點?她朝黢黑的洞口凝望片晌,終於下定決心走上前。

微弱光線裏,一道很陡的石階朝下延伸數米後消失在黑暗裏。純粹是覺得路太陡了不好搬箱子,她順手將行李箱立在門前,打算等地點確認無誤後再上來拿。然後,她小心地踏出第一步,朝下喊:“有人嗎?”

無人應答。

門開著,主人應該在裏面才是。懷著這樣的信念,她又走下幾級。背後微弱的光消失了,頭頂、墻壁、腳邊卻有異常艷麗的藍色熒光閃爍著,光源是粘附在石壁上的黴菌和從石縫裏長出來的蘑菇。

啪嗒。一滴水落在她後頸上,讓她一陣毛骨悚然。

又走幾步,瑩藍光點更加密集,空氣變得冷颼颼、濕噠噠的,在她看不見的地方,不時有水滴墜落聲響起。一種不太對勁的感覺油然滲入心田,就在她開始想轉身走人時,一道亮橘色熒光忽在前方劃過,橘光中隱約透出一張蒼白的臉。

花痕嚇得往後一縮,沙啞嗓音如繩索般倏忽前探。

“月渡的新生?”

花痕這才看清,樓梯拐角處站著一名枯瘦的老婦人。她老得像童話裏的人物,眼珠淹沒在肉皮褶皺裏,幹枯五指間囚禁著一盞燭臺,燭臺頂端,一朵鬼筆鵝膏的菌蓋裏亮著不真實的鮮艷橘光。

“呃……”花痕努力平穩心神,“我確實正在尋找月渡學園的入口。”

老婦人點點頭,一語不發地轉身朝下走去,花痕遲疑片刻後提步跟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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